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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走在消逝中

从昨天到今天,关于霍金逝世的消息,一直在朋友圈里刷屏。昨天同事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,我心底先是一片恍惚,而后习惯性地打开微信,发现朋友圈和公众号里都在讨论这件事情。而等到我吃饭的时候,居然听到临桌的一名男生,在向同伴讲述霍金辐射的理论,堪称我在这一天所见过的一股清流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一个人物的突然离去,总是会让人们在短时间内亢奋起来,仿佛一场集体缅怀的狂欢。回顾最近这些年来已故的名人,例如杨绛先生、杨洁导演、词作家闫肃、作家黄易等等,每每提及不禁令人一阵唏嘘,正所谓“逝者已矣,生者如斯”。可我想说的是,不要总是等到离开的时候,才会想起一个人的存在。

印象中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 2011 年,那时我刚刚考上大学,我只记得那时站在太阳底下的我,突然大声地向周围人宣布乔布斯逝世的消息。我清晰地记着父母惊愕的表情,因为在他们的人生字典里,全然不知道乔布斯是谁,可在 19 岁的我看来,那就像是某种重大的事情发生,至少从今天的角度来看,在我出生的 1992 年里,苏联正式解体,我们的生命总是不可避免地和某种历史进程关联起来。因为从中学时候就开始住校,印象中每次回家都既陌生而熟悉,偶尔会听到妈妈讲,家族里某一位长辈突然过世。这种事情听得多了,居然不会再觉得惊讶。可是想起这些人里,有人曾经出过数学题考问过我,有人你曾经帮过他们做过什么事情……刹那间觉察到时光的残忍——所谓的物是人非,大概就是你还在此处,而别人早已暗自走远。

坦白地讲,我对霍金的认知永远都停留在《时间简史》这本书上,记得 16 年买了 Kindle 以后,的确买了这本书来读,大概读了十来页便读不下去。霍金和海伦·凯勒一样,是被我划定到身残志坚这类写作素材的范畴里。当时,语文老师让我们关注每年的感动中国人物评选,其初衷便是为了丰富我们的写作素材。回想那些年里,遭受无数次宫刑而忍辱负重的司马迁、实验了 3000 多种材料终于制造出灯泡的爱迪生、披发行吟泪洒汨罗而心系家国的屈原……这些在学生时代频频被消费的历史人物,在今天看来是否有些相似呢?据说知乎上一天内产生了 700 多个霍金相关的问题,一个曾经活在我们作文里的人物,在他离开这个世界以后,再次成为我们热议的话题,好像他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,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。

我认为尊重一名物理学家的基本要求是相信科学。伴随着霍金变成人们关注的热点,网络上开始流传伽利略、爱因斯坦和霍金三个人之间巧合的时间线问题,仿佛我们面对的不是一名为宇宙物理学做出巨大贡献的科学家,而是一个被神化的“活佛”转世。有人说,人类都是一群戏精。集体缅怀一个伟人吧,立马有人跳出来说,伟人的著作都没读过一本,蹭什么热度;大家都不关注这件事情吧,立马有人跳出说,“将军坟前无人问,戏子家事天下知”,根本没有人关心科技工作者。可你看关注的时候,大家都在关注什么,譬如定要给物理学领域内的专家学者们排出个优劣来,定要将一个人的私事深挖出来品判人品。杨绛先生说,“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,到最后才发现:人生最曼妙的风景,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。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,到最后才知道:世界是自己的,与他人毫无关系。“,这是最浅显不过的道理,可惜想要做到实在太难。

我一直相信“人生而孤独”,除了亲情血缘以外,人与人间的联系,有时脆弱得像一只挂在风筝上的线,随时都会有断开的危险。有些人不知不觉就渐渐走远了,我们一路踟蹰而雁行,在相遇中失散,在失散中相遇,可当两个人再次相遇时,已然不是当初的彼此。我是一个不太会维护亲密关系的人,不知道是我自己走得太快,还是别人走得太快,无数的人在我这里出现然后离开,仿佛是在追逐风中的花瓣,等到风停了的时候,花瓣已不见,花香已飘远。有时候会突然问自己,想把别人留在我的生命里,是不是一件自私的事情。游戏制作人陈星汉有一款游戏叫做《风之旅人》,在广阔无垠的沙漠场景中,最多只有两个玩家出现,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随机,对方可能来自任何一个国家,你对他/她的的身份信息一无所知,两个人唯一的互动方式是“共鸣”。两个靠在一起的人,可以通过“共鸣”来为对方的围巾补充能量,最重要的一点是,一旦两个人走失,就永远不会再相遇,这是这款游戏超现实意义的一个体现。

我不知道,两个人从无话不说到无话可说需要多久;我只知道,真正想要离开的人,从来都是不动声色的。自那以后,我不知道对方会在哪里,会变成什么样子,每天都会做哪些事情。我承认,别人的世界和你毫无关联,可你终究不愿意让自己成为孤岛,所以你会感到痛苦和挣扎,会想要找一个能永远陪伴你的人。可生老病死是人生里无可避免的结果,我们终其一生所寻找的灵魂伴侣,是否真的可以陪伴彼此到生命尽头。如果一切注定都要失去,我宁愿一直这样下去,我从来没有把生育看做是我生命的一种延续,因为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注定独一无二,你不能想当然地认为,血缘关系会替你继承什么东西。从你死亡的那一刻起,一切都变成新的东西。

人的一生会死亡三次,第一次是医生宣布你的死亡,这是肉体上的死亡;第二次是人们来参加你的葬礼,这是社会学意义上的死亡;第三次是这个世界没有人再记得你,这是哲学意义上的死亡。或许这个世界再无霍金,可他的思想和著作一直就在那里,时间会记录着人类的过去和未来,而他是搭乘时光列车满世界旅行的自由灵魂。一个人可以不结婚,可以不生孩子,因为这是你生而为人的选择,世俗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,以至于我们都以为,人生就是一个跳一跳游戏,每一个年龄就应该跳到相应的位置。我的人生目标里没有结婚生子,如果我注定留不下任何人,如果我注定永远要被这个世界所遗忘,我宁愿在我还活着的时候,努力去写字去发出声音,即使在这空荡荡的宇宙里听不到回声,可声音不是一直都在传播着吗?

有时候,想想人生难免会觉得失望。我们明明知道世界是自己,和他人毫无关联,可我们还在努力地和这个世界发生着关联;我们明明不愿意让别人了解自己的生活,可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表达欲从来没有衰减过。从镌刻在龟壳上甲骨文到以丝帛作为书写材料,再到造纸术的产生,再到今天的各种芯片,甚至内容的形式从文本演变为图片再演变为视频……可我们怎么就变成了一堆“亡灵”,从前 QQ 好友列表一片隐身,如今朋友圈剩下一条横线。如果一定要别人不再想起你,等你真正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,才会突然间被想起,我会很心疼一条鱼的记忆,因为一条鱼的记忆只有 8 秒。

如果下一刻失去记忆的,是你和我这般普通人,我们没有机会像霍金一样,被大家集体缅怀,你希望被那一个人记着,记多长时间呢?就像我总和朋友们说,回家以后找时间相聚,可在家时会觉得家人最为重要,在某一瞬间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多时间;就像我总计划着找机会去看望语文老师,可和朋友约不到一起时便无从谈起……我突然间想到,高中的第一堂语文课上,老师安排大家写一篇作文,题目好像叫做《回首向来》亦或者是《行走在消逝中》,那时我的作文没有写完,反而被老师叫起来当众朗读,我说“回首向来萧瑟处,也无风雨也无晴”,记忆明明是有的,可我突然叫不出来有些人的名字,甚至在某一个清晨惊醒,梦到过往的某一天考试迟到,或者是快要交卷发现作文没有写……我稍稍一定神,考试那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吧……

我其实很想留下来陪你或者陪 Ta 呀,可时光列车从来不会留给我思考的时间,有时候我走得快,有时候你走得快,像无法逃离黑洞的光一样,拼命地往前走往前走。在广阔无垠的宇宙中,我们生活在彼此平行的世界里,有时看得见彼此,有时看不见彼此,靠着彼此间微弱的万有引力,不至于失散得太远,在成为一颗孤独的白矮星之前,请记住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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