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夕雾花园:从建筑中读出的爱情和美学

“古巴比伦王颁布了汉谟拉比法典,刻在黑色的玄武岩,距今已经三千七百多年”。多年以前,周杰伦在 《爱在西元前》 里这样喃喃道,古巴比伦、楔形文字、玄武岩石板、底格里斯河、汉谟拉比法典……千年以后,一切已无法考据,这些如图腾符号一般神秘的意象,留给后人的只有无限的遐想。据传,公元前 6 世纪,新巴比伦国王尼布甲尼撒二世,迎娶了米底的公主安美依迪丝为王后。公主美丽可人,深受国王宠爱,可没过多久,公主就因为思念家乡而满怀愁绪。为此,国王召集工匠依照米底山区的景致修建了空中花园。最终,这座被誉为“古代七大奇迹”之一的神秘建筑,凭借它巧夺天工的园林景色俘获了公主的欢心。当空中花园渐渐淹没在滚滚黄沙里,这段无人知晓的爱,大概会被永远淹没在史书文卷,直到一个叫做方文山的词人发现它,然后写出来。在几乎同时代的周朝,周幽王烽火戏诸侯,只为博褒姒一笑。故事总是相似的,只是我们更愿意相信,那就是爱。

巴比伦“空中花园”
巴比伦“空中花园”

在更为久远的公元前 4 世纪,彼时庞贝城刚刚开始兴建。这个背靠地中海的小渔村,依托着天然的港口优势,在短短几十年里,逐渐成为仅次于意大利古罗马城的第二大城市。它北距罗马 300 千米,西接著名的西西里岛,南通希腊与北非,有着丝毫不亚于古罗马的斗兽场、太阳神神庙、大剧院、巫师堂、蒸汽浴室、商铺以及娱乐场所,吸引了无数来自周中海周边城邦的贵族和富商。庞贝城以北,有一座维苏威火山,这座活火山千年来一直在不断喷发,甚至庞贝古城本身就是建筑在硬化的火山熔岩上面。公元 62 年 2 月 8 日,一次强烈的地震令庞贝古城中的大量建筑塌毁,人们重建了庞贝古城,比以前更加追求奢侈豪华。历史定格在公元 79 年 8 月 24 日这一天,维苏威火山突然爆发,厚约 6 米的火山灰完全将这座城市从地球上抹去。许嵩 对此发问,“如果火山喷发,是灾难还是壮美?”。也许,在那一瞬间,真的有人攥着新鲜的玫瑰,准备向喜欢的人求爱。火山喷发的刹那,庞贝是一颗千年的琥珀,时间自此被凝固和封印。

重见天日的庞贝古城
重见天日的庞贝古城

不管是神秘莫测的空中花园,还是重见天日的庞贝古城,某种程度上,我们更愿意相信,那些亦真亦假的美丽传说。也许,这是因为它比建筑本身更具有说服力。因此,巴黎圣母院有过卡西莫多与艾丝梅拉达的故事,沧浪亭有过《浮生六记》里的伉俪情深,泰姬陵有过沙·贾汗的一夜白头,布达拉宫有过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的相敬如宾,埃菲尔铁塔有过古斯塔夫·埃菲尔的望眼欲穿……世上以爱为名的建筑不在少数,或为古堡、或为陵墓、或为高塔、或为教堂……即使随着时间的流逝,建筑会褪去自身的光芒,而透过这些故事所折射出的爱情的光华,则永远不会褪去,还有什么比历经风雨洗礼的建筑更能表达爱的深沉呢?电影 《夕雾花园》 同样讲述了一个关于建筑的故事,假如园林艺术可以当做一种建筑的话。于是,爱情、战争、艺术、救赎、悬疑……种种元素交织在一起,像极了这座园林里一草一木、一砖一瓦。透过石头和木头,去打量某段扑朔迷离的历史,这本身就是一种『借景』,谁还能记得起,在兴庆宫的花萼相辉楼,李白曾经写过某一首诗呢?

从一方天地中借景
从一方天地中借景

妹妹云红,年轻时曾和姐姐云林一起前往日本旅行,并在那里见到了日式庭院,自此在心里埋下了一份庭院情结。后来,日本发动对马来西亚的侵略战争,姐妹俩被抓到同一个集中营里。姐姐云林,白天目睹日军对妹妹的暴行,夜晚聆听妹妹对日本园林的畅想。此时此刻,人生的苦难与艺术的理想,像极了一幅太极图,互不相溶而又紧紧相依。再后来,姐姐死里逃生,而妹妹却命丧矿井。带着这份深深的内疚感,云林决心替妹妹建造一座日式园林。就这样,女主结识了日本皇家园艺师中村有朋。中村并没有接受女主的园艺委托,而是让女主参与夕雾花园的修建工作,正是在这个过程中,中村教给了云林『借景』的智慧,所谓『借景』,是指在一个视觉范围内,借由远方的山,眼前的树,天上的云与雾,呼应人工打造的花园,创造出浑然天成的自然框景。所以,对于这个电影而言,云林是从过往的美好回忆、未来的无限期许中借景;中村是从和云林的相处中借景;导演是从时间、氛围、景致、阅历中借景。由此,云林和中村互相实现了自我救赎,云林能放下过去的执念努力生活下去,中村能够放下国家战争的罪恶感潜心钻研园艺,而我们能有幸看到这样一个故事。

回忆中可爱的妹妹
回忆中可爱的妹妹

如果单纯用爱情来定义这部电影,显然是狭隘而片面的,因为我认为它表达了某种关乎艺术、心灵的东西。从无印良品到优衣库,日式的美学,始终让人联想到侘寂或者无用这样的字眼,甚至连同今年的东京奥运会开幕式,都被人们吐槽充满了阴间的味道。对于云林而言,中村是一个侵略者的身份,不管他是不是日军的间谍,不管他是不是知道集中营的位置,因为他们国家的铁蹄踏入自己的家园,亲人因此而走向毁灭,这是不折不扣的事实。可天使和魔鬼谁又真正分得清楚呢?云林曾经这样问妹妹云红,“日本人这样对待我们,为何你还喜欢他们的庭园”,云红说,“我爱的是花园,而不是建造它的人”。所以,对我而言,这部电影的基调是残酷而又不乏温柔的,战争带给人们的伤痛是真实而残酷的,而实现一种心灵层面上的宁静、尊重自然、尊重生命则是平静而温柔的。日式庭院,在战争时期对人们而言是毫无用处的,甚至修建这样一座庭院并不能让妹妹活过来,可正是这样一份来自侵略者国度的艺术理想,支撑着姐妹俩熬过那些人生中至暗的时刻。

我们活在疯狂的世界
我们活在疯狂的世界

透过云林被汗水浸透的衣服,中村第一次看见她背上的鞭痕,中村说,从那一刻开始,他就想为眼前的这个女人负责。刺青、折纸、浮世绘,这些非常日系的意象,仿佛故事里纠缠的线索一般,无一不在告诉观众,这是个谜一般的男人。正因为如此,他只能在隐秘的森林深处消失不见,恰如这个故事本身充满冲突和对立,只能选择戛然而止。有时候我会问自己,不能在当下验证和确认的爱,是否就要因此而阻断,甚至遥遥无期直至搁浅。我只知道,电影里是这样处理的,中村以一种私密而残忍的方式,将他对云林的爱,一针一针地钉在她的身上,那片由鞭痕演变而来的刺青。多年以后,经历过时间濯洗的云林,战争带给她的伤痛早已烟消云散,她终于能读懂那个男人的良苦用心。可正如那些被她扯下的折纸一般,当她像从前一样站在门口,凝视着这框架里嵌入的一方天地、一草一木、一花一叶,完成一次『借景』,可那个人此刻又在哪里呢?如果爱上一个来自侵略者国家的人,这样的爱算不算对妹妹、对战争带来的伤痛的背叛?而如果向殖民地的女人吐露国家的秘密,这样的爱又是否是对国家的背叛?年轻时,我们总以为爱情是奋不顾身,可爱与不爱,一个人说了不算啊……

林深不见“中村”
林深不见“中村”

回过头看历史的时候,我们总以为“奋六世之余烈”的大秦帝国,理应是正义的一方,因为历史常常由赢家来书写,一旦你赢了,你怎么说都行,因为后人并不关心真相。一如历史上古罗马帝国横跨亚、欧、非三块大陆,蒙古帝国全盛时期版图甚至辐射到波兰,英国皇家海军一度在海上建立起“日不落”帝国……再后来,人们只记住了联合国五常,我们本以为这个世界不会再有战争,可塔利班还是在阿富汗打了起来。我不认为,战争与伤痛,就只能带来仇恨,就像朝鲜与韩国、印度和巴基斯坦,可能在我们有生之年都不会迎来和解,如果战争不能让人意识到爱与和平的珍贵,相反,它深化了人们内心的仇恨与愤怒,我以为,这才是对那些因为战争而死去的人的辜负和背叛。所以,身处乱世,一座庭院或者建筑,其本身是一种侘寂之美、无用之美,却能在痛苦与艰难中为内心寻得一处安宁,而这正是我看完 《夕雾花园》 后想表达的一种观点。无论爱在西元前还是西元后,站在庞贝古城前的你我,是否可以从此刻启程,回到人物饱满、情节充沛的某个瞬间,那一年,汉谟拉比用楔形文字刻下第一部法典,我静静地看着你,完全没想过防卫,拥抱的刹那,庞贝古城仿佛从未消失过一样……

彼岸浮灯
彼岸浮灯

这世间的有些废墟相当壮观,而我对它们曾经的丰功伟绩知之甚少;这世间的有些故居格外亲切,而它们的主人对于历史进程的影响微乎其微。中国传统文学中的抒情主题,占比最多的怀古之情、兴亡之叹,所以,陈子昂登幽州台,发出前无古人、后无来者的慷慨悲歌;苏东坡赤壁遨游,感慨人生如梦,一樽还酹江月;辛弃疾登京口北固亭,梦回金戈铁马,气吞万里如虎……可能,从废墟中寻找某种感同身受的历史幻想,这才是中国文人群体如同着魔一般的集体症候,而将这一现象延伸到更大的世界,也许,全人类都是这样。谁能说刺客信条系列游戏,不是将人类几千年的历史,放在 Animus 这样一个沉浸式的 VR 设备中重新演绎呢?当艾吉欧·奥迪托雷漫步在古罗马的街道,人们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,凯撒在长老院遇刺身死、古罗马斗兽场里的三千斯巴达勇士……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,而条条大路通罗马,这种由废墟而产生的莫名的情结,始终萦绕在人们的心头,帕特农神庙、圆明园、庞贝古城、乞力马扎罗雪山……世间有太多的风景,还未来得及亲眼去看就已经消失不见,无论是天然的景致,还是人造的景观,其实和人类本身一样,都要面临消逝的结局,唯一的不同的是,在时间尺度上它们显得更为永恒一点,相比六十年产权的现代化住宅,我还是更喜欢,这些废墟里慢悠悠地流淌着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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